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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完结小说《沉渊鉴》最新章节

强烈推荐一本双男主小说——《沉渊鉴》!本书由“Twing”创作,以陆沉舟江浸月的视角展开了一段令人陶醉的故事。目前小说已更新至第11章,总字数132497字,精彩内容不容错过!主要讲述了:地下暗河的水声单调而永恒,像是时间的脉搏,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敲打。苏钰搀扶着陆沉舟,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石面或没入冰凉的浅水里,艰难向前。蜡烛头微弱的光晕只能照亮前方几步,光线边缘,黑暗如浓稠的墨汁,…

已完结小说《沉渊鉴》最新章节

《沉渊鉴》精彩章节试读

地下暗河的水声单调而永恒,像是时间的脉搏,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敲打。苏钰搀扶着陆沉舟,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石面或没入冰凉的浅水里,艰难向前。蜡烛头微弱的光晕只能照亮前方几步,光线边缘,黑暗如浓稠的墨汁,吞噬一切。

陆沉舟全身的重量大半压在苏钰肩上,丹药带来的炽热与力量感正在快速消退,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虚弱和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剧痛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的伤口,带来撕裂般的痛楚,喉咙里满是血腥味。但他死死咬着牙,没有发出呻吟,只是借着苏钰身体的支撑,机械地挪动脚步。

苏钰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。左腿的麻痹感已蔓延到腰际,毒素带来的眩晕和恶心一阵阵袭来,眼前时不时发黑。他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撑着,每一步迈出,受伤的左腿都像灌了铅,几乎无法控制。汗水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血水,浸湿了他的后背。

两人都没有说话,沉默地跋涉。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,和涉水时发出的哗啦轻响,在幽闭的甬道里回荡。

不知走了多久,也许半个时辰,也许更久。陆浸月的蜡烛头燃到了尽头,火光跳动几下,倏然熄灭。彻底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们。

陆沉舟脚下一滑,身体失去平衡,带着苏钰一起向旁边栽倒。苏钰闷哼一声,本能地将陆沉舟往自己怀里一带,用后背重重撞在湿冷的石壁上,避免了两人一起滚落暗河。冲击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,喉头涌上一股腥甜。

“咳…咳咳…”陆沉舟伏在他肩头,剧烈地呛咳起来,咳出的全是带着泡沫的血丝。

“陆将军…”苏钰声音沙哑,摸索着扶稳他,自己也靠在石壁上喘息。黑暗剥夺了视觉,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陆沉舟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温度,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、药味,还有一种…属于将死之人的、令人心悸的衰败气息。而自己体内的毒素,也正沿着血脉,一点点侵蚀着所剩不多的力气和清明。

“还…能走吗?”苏钰问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

陆沉舟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急促地喘息着。过了片刻,他才嘶哑地挤出几个字:“…方向…对吗?”

苏钰沉默了一下。他其实也不确定。这条密道,他只是从吴伯留下的极其简略的古老图志中看到过标记,知道它大致通向城外某处废弃的水门,但具体的路径、岔道、危险…一概不知。全凭直觉和运气在走。

“往前走,总比回去好。”最终,他只能这么说。

陆沉舟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,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苍凉。“…也是。”他尝试着自己站直,脱离苏钰的搀扶,却只是晃了晃,又无力地靠了回去。

“别逞强。”苏钰重新架起他,“省点力气。这药效…快过了。”

两人再次迈步。在绝对的黑暗中,方向感完全丧失,只能顺着水流的方向,贴着石壁,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。脚下不时踩到滑腻的青苔或水下松动的石块,几次都险些摔倒。冰冷的河水时不时漫过脚踝,带走本就稀薄的热量。

时间失去了意义。每一刻都像被拉长成永恒,充满了不确定和濒临崩溃的疲惫。陆沉舟的意识又开始涣散,眼前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——漠北的风沙,同袍染血的脸,朝堂上冰冷的眼神,诏狱里那粒滚入掌心的蜡丸,还有…密室月光下,那双染血却平静的手…

江浸月…

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,在他混沌的脑子里刺了一下。

“你…”陆沉舟忽然开口,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,“认识…江浸月吗?”

苏钰搀扶他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。“…江阁老?朝中重臣,自然听说过。”

“不是问这个。”陆沉舟喘了口气,固执地追问,“你…和他…有关系吗?今晚…是不是他…”

“陆将军,”苏钰打断他,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冷静,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,“我们现在该想的,是怎么活下去。至于江阁老…他是你的政敌,送你入诏狱,给你毒药和匕首的人。你该比我更清楚他是谁。”

这话像一盆冰水,浇在陆沉舟因高烧和伤痛而有些混乱的思绪上。是啊…江浸月是他的敌人,是要他死的人。那些细微的、不合时宜的触动,那些潜意识的记忆闪回,都不过是绝境中的错觉罢了。

可是…如果真是敌人,那神秘的传信,蜡丸里那丝奇异的安定感,又算什么?

矛盾与困惑像藤蔓缠紧心脏,带来另一种更深的钝痛。陆沉舟不再说话,只是沉默地、艰难地挪动着脚步。

苏钰也不再言语。黑暗中,他眉头紧锁。陆沉舟对江浸月那复杂难言的态度,让他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。这两个人之间,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政敌关系。而他自己卷入其中,究竟是对是错?

又走了不知多久,前方隐约传来一丝微弱的气流变化,还有…不同于暗河水流声的、另一种空洞的回响。

“前面…好像有岔路,或者…空间变大了。”苏钰低声道,强打起精神。他侧耳倾听,又用手小心地触摸旁边的石壁,触感变得粗糙不平,似乎到了人工修葺的甬道尽头。

两人摸索着向前。果然,没走多远,脚下踏上了几级向上延伸的、滑腻的石阶。石阶尽头,是一小片相对干燥的平台,平台一侧,石壁上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、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,不知通向何方。暗河在这里似乎拐了弯,流向另一侧更深的黑暗。

“上去看看。”苏钰搀着陆沉舟,踏上石阶。石阶陡峭湿滑,两人几乎是爬着上去的。

平台上,空气虽然依旧潮湿阴冷,但比水边好了些许。苏钰再次尝试点燃随身带的火折子,这次成功了,微弱的火光摇曳着,照亮了这方狭小的空间。

平台后面是一个不大的石室,人工开凿的痕迹明显,但显然废弃已久。角落里堆着些腐烂的木箱和破损的陶罐,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。石室另一头,有一条向上的、更为狭窄陡峭的石阶,尽头隐没在黑暗里,不知通往何处。

“这里…像是以前的转运点,或者…临时避难所。”苏钰借着火光打量四周,“上面那条路,可能就是出口之一。”他看向陆沉舟,发现对方脸色灰败得吓人,呼吸急促而浅,眼睛半睁半闭,几乎又要陷入昏迷。丹药的反噬,加上这一路的折腾,已将他逼到了真正的油尽灯枯边缘。

苏钰自己的情况也极其糟糕。左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,毒素带来的麻痹感正向躯干蔓延,胸口发闷,视线也开始模糊。

“必须…休息一下…处理伤口…”苏钰靠着石壁滑坐下来,将陆沉舟小心地放平在相对干燥些的地面。他取下一直背着的简易药箱,手却在不停颤抖。

陆沉舟艰难地掀开眼皮,看着他:“你…也受伤了…毒?”

“嗯。”苏钰没有否认,从药箱里翻找着。他的解毒丹效果有限,必须先控制住陆沉舟的伤势恶化,再想办法处理自己的毒。

他先检查陆沉舟胸前的伤口,敷料早已被血水和河水浸透,伤口边缘红肿溃烂,情况比在诏狱时更糟。苏钰咬咬牙,用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和所剩无几的药粉,重新为他清理包扎。动作因为脱力和中毒而变得迟缓笨拙,额头上冷汗涔涔。

陆沉舟静静地看着他忙活,火光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。这个自称苏钰的年轻太医,此刻脸上易容的痕迹在近距离和火光下显得有些不自然,但那专注的眼神、紧抿的嘴唇、还有处理伤口时那种近乎本能的精准感…

“我们…是不是…见过?”陆沉舟忽然问,声音微弱。

苏钰包扎的手一顿,没有抬头:“陆将军说笑了。下官初入太医院不久,此前一直在外游学,怎会有幸见过将军。”

“不是…在太医院。”陆沉舟喘息着,目光紧锁着他,“在…北境…风鸣谷…之前…”

苏钰的心猛地一跳。他沉默片刻,终于抬起头,迎上陆沉舟探究的目光。火光下,那双总是低垂怯懦的眼睛,此刻清澈锐利,深不见底。

“陆将军,”苏钰缓缓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,“有些事,知道得太多,对你,对我,都没有好处。你现在只需要知道,我想让你活着出去。这就够了。”

他避开了问题,却也没有否认。

陆沉舟盯着他看了很久,最终,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,缓缓闭上了眼睛。“…随你。”

苏钰不再说话,加快速度处理完陆沉舟的伤,然后才顾得上自己。他撩起裤腿,小腿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变成一种不祥的紫黑色,肿胀发亮。他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,在火上烤了烤,咬牙,对准伤口上方的皮肉,划了下去!

黑紫色的毒血涌了出来,带着一股腥臭。苏钰额上青筋暴起,却一声不吭,只是迅速挤压伤口,排出毒血,又用清水(来自水囊里最后一点)冲洗,敷上最好的解毒药膏,用布条紧紧扎住部,延缓毒素上行。

做完这一切,他几乎虚脱,靠在石壁上,眼前阵阵发黑,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。

火折子的光越来越微弱。石室里重归昏暗。

两人各自靠着石壁,沉默地休息,抓紧这来之不易的、短暂的安全间隙。但谁都知道,这里并非久留之地。追兵可能随时发现密道入口,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出路。

“上面…通向哪里?”陆沉舟问,声音比刚才更虚弱。

“不知道。”苏钰实话实说,“可能是城外某处废弃的水门,也可能…是另一处绝地。但这是我们唯一能选的路。”

陆沉舟沉默了片刻。“…那就…上去。”

苏钰点点头,挣扎着站起来,尝试活动了一下左腿,依旧麻木,但勉强能支撑一点重量。他重新搀扶起陆沉舟。

“把火熄了。”陆沉舟忽然道,“上面…可能有光,也可能…有人。”

苏钰明白他的意思,吹熄了即将燃尽的火折子。石室瞬间被黑暗吞噬。

两人再次陷入绝对的黑暗,只能依靠触觉和听觉,摸索着走向那狭窄陡峭的上行石阶。石阶又窄又滑,角度近乎垂直,爬起来异常吃力。苏钰几乎是用身体顶着陆沉舟,一步步向上挪动。陆沉舟也拼尽最后力气,配合着攀爬。

这段路,比在暗河边更加艰难。汗水湿透了衣衫,喘息声在狭窄的通道里被放大,如同困兽的呜咽。

不知爬了多久,就在苏钰感觉自己的手臂和伤腿快要失去知觉时,头顶上方,忽然透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!

不是火光,是…天光!灰蒙蒙的,带着清晨的寒意!

快到出口了!

两人精神一振,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加快了攀爬的速度。

终于,石阶到了尽头。头顶是一块厚重的、带着铁环的石板,像是井盖。缝隙处,那抹天光正是从此漏下。

苏钰示意陆沉舟稳住,自己小心地凑到缝隙处,向外窥视。

外面似乎是一个荒废的院落,长满了枯黄的杂草,远处有断壁残垣。天色将明未明,视野朦胧。院子里空无一人,寂静无声。

他侧耳倾听片刻,确定没有异常动静,这才用力去推头顶的石板。石板很沉,且似乎被杂草和泥土半掩着。他受伤中毒,力气不济,推了几下,石板只微微松动。

陆沉舟见状,也伸手抵住石板,两人合力!

“嘿——!”

石板被缓缓顶开,潮湿的泥土和腐烂的草叶簌簌落下。清晨凛冽新鲜的空气,带着自由的冰冷气息,瞬间涌入!

两人贪婪地吸了几口,随即警惕地观察四周。

这里果然是城外一处荒废已久的园子,看规制,像是某个败落家族的别业,早已无人打理。他们爬出的地方,伪装成一口枯井。

“快出来!”苏钰低声道,率先爬出井口,然后回身去拉陆沉舟。

陆沉舟几乎是被拖出来的,一离开井口,便瘫倒在枯草堆里,连动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,只有胸膛剧烈起伏,证明他还活着。

苏钰也跌坐在地,大口喘息。终于…出来了!从那个不见天日的死亡牢笼里,逃出来了!

但危机远未解除。这里仍在京城范围,追捕的命令恐怕早已传开。他们两个人,一个重伤垂死,一个身中剧毒,在这荒园里,又能躲多久?

天光渐渐亮起,将荒园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。远处,依稀能听到早起的车马声和隐约的人语,提醒着他们,危险近在咫尺。

苏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迅速观察环境。荒园很大,但围墙多有坍塌,并不安全。必须立刻找到更隐蔽的藏身之处,处理伤势,补充体力,然后…想办法联络该联络的人,或者,计划下一步的去向。

他的目光落在远处一片更为茂密、似乎连着后山的枯树林。

“不能留在这里。”苏钰挣扎着起身,再次去搀扶陆沉舟,“我们去那边树林,找个地方藏身。”

陆沉舟没有异议,或者说,他已无力提出任何异议。

两人互相搀扶着,深一脚浅一脚,穿过荒草丛生的废园,朝着那片枯树林挪去。每一步,都在晨光中留下带血的足迹,很快又被风吹起的枯叶掩去。

身后,那口枯井黑洞洞地张着嘴,仿佛噬人的巨兽,又像一条连接着地狱与人间、秘密与阴谋的诡异通道。

而前方,是未知的荒野,和依旧笼罩在头顶的、无边无际的杀机。

但他们毕竟,从那座吃人的牢笼里,逃出来了。

这,或许就是希望的开端。

荒园的枯树林深处,有一间几乎被藤蔓和积雪(虽然刚入冬,但背阴处仍有残雪)掩盖的猎人小屋,早已废弃,但结构尚存,勉强能遮挡风寒。苏钰几乎是拖着陆沉舟撞开了那扇朽坏的木门。

屋内弥漫着灰尘、动物粪便和木头腐烂的混合气味,空无一物,只有角落里一堆干草还算相对干净。苏钰将陆沉舟安顿在干草堆上,自己则背靠墙壁滑坐下来,剧烈地喘息咳嗽,每一次咳嗽都牵动胸口发闷,喉头腥甜。左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,麻痹感正向腰间蔓延,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色的斑点。

他知道,自己的时间不多了。陆沉舟亦然。

必须尽快解毒,处理伤势,否则两人都得死在这荒山野岭。

他强撑着,从怀中摸出吴伯给的、那个装着各种应急药物的小皮囊。手指颤抖着,分辨着里面的药瓶。解这种见血封喉剧毒的“幽蓝散”,需要特定的几味药引配合内服外敷,但他手头只有基础的解毒丹和几种通用的药粉。

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。

他先吞下两颗最好的解毒丹,又取出金针,在头顶、胸口、手臂几处大穴飞快下针,暂时护住心脉,延缓毒素攻心。针尖刺入穴位带来的刺痛,让他精神勉强振作了一瞬。

然后,他看向陆沉舟。陆沉舟躺在干草上,双目紧闭,脸色灰败中透着一股死气,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,胸口被简单包扎过的地方,又有暗红色的血渍缓慢渗出。

苏钰爬过去,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颈脉,眉头紧锁。脉象乱如麻絮,时有时无,已是濒死之兆。九转还魂丹的效力早已过去,反噬正在疯狂吞噬他本已油尽灯枯的生命力。

他必须立刻为陆沉舟施针续命,处理恶化的伤口,否则…恐怕撑不过一个时辰。

苏钰深吸一口气,压下自己身体的不适和毒素带来的眩晕,取出银针包。他手抖得厉害,试了几次才捏稳一根长针。定了定神,他摒除杂念,眼神重新变得专注锐利,仿佛又回到了太医院那个安静怯懦的苏太医躯壳里,只剩下医者的本能。

他解开陆沉舟胸前染血的布条,露出下面狰狞溃烂的伤口。脓血混合着焦黑的皮肉,散发着不祥的气味。苏钰用最后一点干净的布蘸了水囊里仅存的清水,小心地清理创面。动作很慢,却很稳。然后,他选准穴位,一针,一针,缓慢而坚定地刺入。

每一针落下,陆沉舟昏迷的身体都会产生细微的痉挛,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呻吟。苏钰额头的汗水滴落,混入陆沉舟胸前的血污里。他全神贯注,感知着针下的气机变化,调整着深浅和角度。

这是极高明也极耗心神的一套“回阳九针”,能强行吊住濒死之人的一口气,但对施针者消耗极大,且不能有丝毫差错。
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小屋外,天色渐渐大亮,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棂和门缝,投下几道细长的光柱,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。

当最后一针落下,苏钰整个人如同虚脱,眼前一黑,险些栽倒。他勉强用手撑住地面,大口喘息,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。他知道,自己也快到极限了。

再看陆沉舟,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许,虽然依旧微弱,但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掉的飘忽感。脸色依旧难看,但眉宇间那股萦绕的死气,似乎淡了一分。

暂时…吊住了。

苏钰靠在墙上,闭目调息了片刻。然后,他挣扎着爬起来,开始处理自己腿上的毒伤。情况比预想的更糟。伤口周围的紫黑色已蔓延到大腿,皮肤紧绷发亮,轻轻一按就是一个凹陷,久久不能复原。毒素正在侵蚀肌肉和神经。

他必须尽快找到有效的解毒草药,或者…找到吴伯。

但眼下,他们连这间小屋都走不出去。

苏钰靠在墙边,望着门外透进的微光,第一次感到了深切的茫然和无助。他救了陆沉舟,把他从诏狱带了出来,可接下来呢?两个伤痕累累、奄奄一息的人,在这荒郊野外,能做什么?

他的任务是什么?吴伯让他“护‘货’周全”,“货”现在已经暂时安全了,然后呢?组织接下来会有什么安排?联络方式是什么?他该如何汇报?

还有…陆沉舟身上背负的秘密,那些关于风鸣谷、黑山堡、箭头符文、王守仁的信息…这些惊天动地的线索,又该如何传递出去?该交给谁?

江浸月…这个名字再次浮现在脑海。那个心思深沉、立场难测的江阁老,会是合适的接收者吗?还是…他本身就是这巨大阴谋的一部分?

无数的疑问和忧虑,像潮水般涌来,冲击着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。毒素带来的麻痹感越来越强,意识开始变得模糊。

不能睡…不能晕过去…

苏钰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,剧痛让他清醒了些。他必须想办法,至少…要让陆沉舟活下去,直到…有人找到他们,或者,他们能联络到外界。

他的目光落在陆沉舟身上,又移向门外荒凉的树林。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,缓缓成形。

或许…可以试试那个办法。

那个吴伯曾提过,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用的、极其凶险的…“同命蛊”。

阳光艰难地穿透猎人小屋破损的窗棂,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。小屋角落里,陆沉舟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反复挣扎。苏钰那套“回阳九针”像一根极其纤细却坚韧的线,勉强维系着他即将崩断的生命之弦。针力作用下,破碎的意识开始以一种不受控制的方式,回溯、翻搅着记忆最深处的画面,那些被伤痛、药物和刻意压抑掩埋的片段,如同沉渣泛起,带着血腥与铁锈的气味,扑面而来。

不再是零散的闪现。这一次,画面连贯而清晰,带着令人战栗的真实感。

是三年前,风鸣谷之战前约半个月。他奉命率一队精锐斥候,深入漠北与西陲交界处,侦察一伙行踪诡秘、疑似与境内有勾结的马匪。根据线报,这伙人近期频繁在黑山隘口东北方向活动。

那片区域地图上标注着废弃的军堡,实际上早已人迹罕至。他们在一个风沙弥漫的黄昏抵达附近,潜伏在戈壁滩的乱石后。远远望去,那座坍塌了大半的黑山废堡,在暮色中像一头蹲伏的巨兽。

然后,他看到了。

不是马匪。

是几辆没有任何标识、却制作精良的马车,停在废堡背风的残垣下。十几个穿着中原服饰、但举止干练、眼神警惕的护卫分散四周。废堡半塌的门洞里,隐隐透出火光,还有…低语声。

陆沉舟示意手下噤声,自己借着地形掩护,悄无声息地潜行到更近处,躲在一堵断墙后。风很大,卷起沙砾打在脸上生疼,但断断续续的话语声,还是顺着风飘了过来。

“…赵先生…诚意…足…”一个生硬、带着明显胡人口音的声音。

“…放心…我家主人…言出必践…”另一个声音,操着标准的京畿官话,语调平稳,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,“…地图…军械…交割地点…在此…之后…陆部巡防路线…时间…会准时送到…”

陆沉舟的心猛地一沉!地图?军械?交割?陆部…指的是他的巡防部队?!

他冒险稍稍探出头,从断墙缝隙向门洞内望去。火光跳跃,映出两个正在交谈的人影侧面。背对着他的那个,穿着胡人皮袍,身形魁梧。面对着他的那个,一身深色绸衫,中等身材,侧脸线条清晰…左脸颊上,似乎有一点暗色的痕迹?是痣?还是阴影?

那京畿口音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话音一顿,猛地转头看向断墙方向!陆沉舟立刻缩回头,屏住呼吸,心跳如擂鼓。

“外面…好像有动静?”胡人警惕地问。

“可能是风声,或者野物。”京畿口音的人说道,但语气里也带上了戒备,“此地不宜久留。东西验过,约定照旧。告辞。”

脚步声响起,向着门外走来。

陆沉舟不敢再留,迅速后撤,同时向远处潜伏的手下发出撤退的暗号。他们必须立刻离开,将这个消息带回去!

然而,就在他们撤回潜伏点,准备上马撤离时,异变陡生!

四周的乱石和沙丘后,骤然冒出数十个黑衣人!他们无声无息,如同鬼魅,出手狠辣精准,目标明确——全歼他们这支斥候小队!

是埋伏!他们早就被发现了!

一场血腥的遭遇战瞬间爆发。对方人数占优,且早有准备,陆沉舟和手下虽然悍勇,却猝不及防,很快陷入苦战。刀光剑影,鲜血飞溅,不断有同伴倒下。

激战中,陆沉舟瞥见那个京畿口音的人,已经登上一辆马车,在护卫簇拥下,向着与他们来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,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这场因他而起的屠杀。

最后,陆沉舟身边只剩两个重伤的亲兵,他自己也身中数刀,凭着顽强的意志和熟悉地形,才侥幸带着残部杀出重围,遁入茫茫戈壁。那一夜,他们躲在一个干涸的河沟里,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、追杀者搜寻的动静,看着身边兄弟因失血过多而渐渐冰冷的身体…

那个京畿口音者左颊的暗影,那双在火光中转过来时、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眼睛,还有那场突如其来的、目的明确的伏击…这些细节,在他重伤昏迷被乌伦格所救、后又经历风鸣谷惨败、兵符丢失、回京后陷入各种猜忌打压的漫长痛苦中,一度被更深重的创伤和愤怒所掩盖、模糊。

直到昨夜,诏狱气窗外那神秘的声音,清晰地复现了“黑山堡,丙辰秋,交易…左颊有痣,操京畿口音,自称‘赵先生’”!

记忆的闸门被轰然冲开!所有细节对上了!

不是胡骑突袭!是阴谋!是里通外敌、以边防将士性命为筹码的肮脏交易!那个“赵先生”,就是关键!

而那个“赵先生”背后,必然站着朝中手握重权、能调动精干杀手、能提供边防地图和军械的大人物!是谁?兵部?都督府?还是…宫里?

还有那箭头符文…草原“天狼部”的祭器标记…一部投靠了中原权贵,为其处理“湿活”…难道,当年伏击他们的黑衣人,就是投靠过来的天狼部死士?所以箭头工艺才如此特殊?

王守仁未死…握有东宫“宁神散”真方及密信…

端肃太子…东宫…药方…

一条条线索,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狰狞闪电,瞬间照见了那个庞大、幽深、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轮廓!它跨越了时间(从端肃太子薨逝到风鸣谷之战),连接了空间(从宫廷到边关),涉及了药物、军械、情报、暗杀…目的何在?是为了铲除异己?是为了掌控北境军权?还是…有更可怕的图谋?

陆沉舟猛地睁开眼!灰败的脸上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涌起病态的潮红,胸口剧烈起伏,牵扯得伤口剧痛,他却浑然不觉。那双曾经因伤重而涣散的眼睛,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,那是被欺骗、被背叛、被杀戮同袍的血海深仇点燃的怒火,也是誓要揭开真相的决绝!

他想坐起来,却只抬起半个身子,便无力地跌回干草堆,发出压抑的痛哼。

“别动!”一直靠在墙边闭目调息、实则时刻留意他状况的苏钰立刻出声,声音沙哑虚弱,“你伤得太重,针力只能暂时吊命,乱动会加速气血崩溃。”

陆沉舟艰难地转过头,看向苏钰。这个神秘的年轻太医,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,左腿裤管高高挽起,露出肿胀发黑、敷着药膏的伤口,整个人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,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
但就是这个人,将他从诏狱带了出来,在这荒山野岭为他施针续命。

“你…”陆沉舟开口,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,“…到底…是谁?为什么…救我?”

苏钰缓缓睁开眼,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里,此刻没有怯懦,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,以及深藏其下的疲惫与痛楚。“我说过,有些事,知道太多无益。”他顿了顿,看着陆沉舟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,忽然轻轻扯了下嘴角,那弧度近乎自嘲,“不过…现在告诉你一些,或许也无妨了。毕竟…我们可能都走不出这片林子。”

他调整了一下靠墙的姿势,让自己更舒服些,也离陆沉舟更近些,声音压得很低,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。

“我确实不叫苏钰。这个名字,属于一个想进太医院光宗耀祖、却病死在路上的穷书生。我借用他的身份,混入太医院,是为了查一件事——查当年端肃太子薨逝的真相,查一种叫做‘离魂蔓’的罕见毒草,在宫中的流向。”

陆沉舟瞳孔一缩。

“我查了快一年,线索断断续续,最终指向了丙辰年东宫的‘宁神散’,和一个叫王守仁的太医。王守仁后来‘疯’了,离开了太医院,化名‘玄青子’隐匿。我一直在找他,直到…你下了诏狱,京城风云突变。”苏钰(或许该叫他的真名了,但他显然不打算说)继续道,“有人,通过特别的渠道找到我…或者说,找到我背后的组织,给了我们关于你、关于风鸣谷、关于黑山堡的一些线索碎片。他们似乎…也想揭开这个盖子。所以,我的任务变成了两个:继续查‘离魂蔓’和王守仁,以及…在必要时候,确保你活着。”

“谁?”陆沉舟追问,“谁给你的线索?江浸月?”

听到这个名字,苏钰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,快得让人抓不住。“不是他。至少,不直接是。”他摇摇头,“给我线索的渠道很隐秘,我也无法完全确定源头。但可以肯定的是,京城里,想让你死的人很多,想让你活着、至少暂时活着的人,也有。我们,属于后者。”

“为什么?”陆沉舟不解,“我对你们…有什么价值?”

“因为你知道风鸣谷的真相,因为你身上有那些箭头,因为…你可能见过那个‘赵先生’。”苏钰直视着他,“更因为,你和端肃太子…曾有过关联。虽然那时你职位低微,但太子赏识你是事实。在某些人眼里,这本身就是原罪,也是…钥匙。”

他喘了口气,毒性带来的麻痹感让他说话越来越费力:“我们怀疑,害死端肃太子,构陷你,甚至可能操纵北境局势的,是同一股势力。他们的目标,或许是更彻底的掌控,或许是…别的什么。而你和王守仁,是两个可能撬开这铁板的关键人物。王守仁不知所踪,生死难料。而你…就在诏狱里。”

陆沉舟沉默。信息量太大,冲击着他重伤下的头脑。他需要时间消化。

“那现在…怎么办?”他问,“你我…都这副样子…怎么…查下去?”

苏钰的目光投向门外,望向那片寂静却危机四伏的枯树林。“等。”

“等什么?”

“等援兵。或者…等追兵。”苏钰的声音很平静,“我发出了求救信号,用了我能用的、最隐秘的方式。如果组织收到了,如果他们还愿意管这个烂摊子,应该会有人来。如果没等到…”他顿了顿,“那大概就是我们运气不好,或者…组织判断我们已经没有价值,或者风险太高,放弃了。”

他说得轻描淡写,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死。

陆沉舟看着他年轻却布满疲惫与决绝的脸,忽然问:“你…不怕死?”

苏钰沉默了片刻,低低地笑了,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:“怕。怎么不怕。但有些事,比死更让人难以忍受。比如…看着真相被永远埋没,看着该死的人逍遥法外,看着该活的人含冤而死。”他看向陆沉舟,“陆将军,你怕死吗?在诏狱里,面对毒药和匕首的时候?”

陆沉舟没有立刻回答。他想起诏狱里无尽的黑暗和痛苦,想起江浸月那空寂冰冷的眼神,想起同袍们染血的脸…最终,他缓缓道:“…怕。但更怕…死得不明不白。”

“是啊…”苏钰喃喃道,“不明不白…”他的视线开始有些涣散,毒素的麻痹感正迅速侵蚀他的意识,“所以…我们要等…等一个…机会…”

话音未落,他头一歪,彻底晕了过去,身体无力地滑倒在地。

“喂!苏…苏钰!”陆沉舟心中一惊,想撑起身去看他,却再次无力地倒下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昏迷不醒,气息微弱。

小屋重归寂静,只有两人粗重不均的呼吸声,和窗外风吹过枯枝的呜咽。

真相的碎片已经开始拼合,狰狞的轮廓若隐若现。但他们这两个手握碎片的人,却像风中残烛,随时可能熄灭。

时间,在他们与死亡、与追兵、与幕后黑手的赛跑中,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
而此刻,京城内外,因他们失踪而掀起的惊涛骇浪,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,席卷向每一个角落,也将更多隐藏在暗处的人和秘密,不由分说地拖入这致命的漩涡。

猎人小屋里短暂的平静,不过是暴风眼中,那片刻虚假的安宁。

苏钰是被一阵剧烈的呛咳和窒息感憋醒的。意识回归的瞬间,胸腔里火烧火燎,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子,喉咙里堵着腥甜的液体。他猛地侧头,“哇”地吐出一口发黑的淤血,里面混杂着暗红色的血块。

吐完之后,胸口的憋闷感稍减,但眩晕和虚弱感却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他勉强睁开眼,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。自己依旧靠坐在猎人小屋冰冷的墙边,左腿的麻痹感已经蔓延到了腹部,整条左半身都像浸在冰水里,又沉又木,几乎感觉不到存在。右半身则传来阵阵针扎似的痛楚,那是毒素侵蚀和身体过度透支的反噬。

他艰难地转动眼珠,看向不远处的干草堆。陆沉舟还躺在那里,双目紧闭,脸色灰败,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。苏钰稍稍松了口气,至少人还活着,针力还没散尽。

但这样下去不行。他的毒,陆沉舟的伤,都需要立刻处理,需要药物,需要相对安全的环境。而他们什么都没有,只有这间漏风的破屋,和门外一片不知藏了多少危险的荒野。

必须想办法。不能坐以待毙。

苏钰咬牙,用还能动的右手,一点点撑起身体,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左半身的麻木和胸腹间的剧痛,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。他挪到自己的简易药箱旁——那箱子在逃亡途中磕碰得厉害,但好在基本药物还在。

他先给自己把脉。脉象滑涩混乱,时快时慢,毒已深入脏腑,若非他常年试药体质特殊,加上及时封穴排毒,此刻早已毙命。但即便如此,残余的毒素和严重的内伤,也足以在几个时辰内要了他的命。

他必须解毒。可手头没有对症的“幽蓝散”解药。

目光落在药箱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瓷瓶上。瓶身没有任何标记,里面装着三粒朱红色、龙眼大小的药丸。这是吴伯给他的保命之物,名叫“涅槃丹”,据说是用数种极其罕见猛烈的药材炼制,能在短时间内强行激发人体所有潜能,压制一切伤痛毒素,令人恢复到近乎巅峰的状态,但药效过后…轻则武功尽废、经脉寸断,重则当场毙命,绝无幸理。吴伯千叮万嘱,不到十死无生的绝境,绝不可用。

现在…算绝境吗?

苏钰握紧了瓷瓶,指尖冰凉。不用,他和陆沉舟很可能熬不过今天。用了,他或许能多撑一段时间,甚至有机会带陆沉舟找到更安全的藏身之所,或者联络外界,但代价…可能是自己的命。

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陆沉舟。这个人身上,背负着风鸣谷三万将士的血债,背负着端肃太子冤案的线索,背负着揭开一个巨大阴谋的可能。他的命,比自己的…重要。

至少,对吴伯的组织,对那个想揭开真相的“神秘渠道”,甚至…对那个心思难测的江浸月来说,陆沉舟的命,更有价值。

苏钰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、近乎释然的弧度。也好。这条命,本来就是捡来的。多活了这些年,查到了些线索,最后…若能换得真相大白,也算值了。

他没有再犹豫,拔开瓶塞,倒出一粒朱红色的“涅槃丹”,仰头吞下。

丹药入口即化,化作一股炽热如火、又凛冽如冰的洪流,瞬间冲向四肢百骸!所过之处,麻痹的左半身如同被万千钢针同时攒刺,剧痛让苏钰眼前一黑,差点再次晕过去。他死死咬住牙关,额头上、脖子上青筋暴起,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。

紧接着,那股洪流猛然炸开!难以形容的力量感从身体最深处爆发出来!左腿的麻木感迅速消退(或者说,被更强烈的痛感和力量感覆盖),胸口的窒闷和剧痛也瞬间减轻,内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流转,连视线都变得异常清晰,甚至能看清空气中漂浮的每一粒微尘!

但这种“好”的感觉背后,是经脉被强行拓宽、撕裂般的痛楚,是气血被疯狂催谷、近乎燃烧的透支感。苏钰知道,这只是昙花一现的回光返照。药效最多维持两个时辰。两个时辰后…

他不再去想。

猛地站起身,动作迅捷有力,与刚才奄奄一息的模样判若两人。他先走到陆沉舟身边,再次检查他的情况。脉象依旧虚弱紊乱,但比之前似乎又稳了一点点。“回阳九针”的效果还在。

苏钰迅速为他重新处理了胸前恶化的伤口,换上最后一点干净布条和药粉。然后,他弯腰,小心地将陆沉舟背了起来。

陆沉舟虽然重伤消瘦,但骨架高大,分量不轻。若是平时,苏钰这单薄身板背起来定然吃力,但此刻在“涅槃丹”的支撑下,他只觉得一股大力涌起,竟稳稳地将陆沉舟背起,甚至感觉不到太多负担。

必须立刻离开这里。这里太暴露,追兵随时可能找来。

苏钰背着重伤昏迷的陆沉舟,推开朽坏的木门,踏入了清晨寒冷刺骨的荒野。

天色已经完全放亮,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,阳光微弱。枯树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发出呜呜的悲鸣。远处,隐约可见京城巍峨的城墙轮廓,像一头蛰伏的巨兽。

苏钰辨认了一下方向。不能往城里走,那是自投罗网。也不能在原地或附近久留。他需要找一个更隐蔽、更不易被发现,同时有可能获取帮助或传递消息的地方。

吴伯…组织…他现在无法主动联系。只能等。

或许…可以试试那里?

一个地点跃入脑海——城西三十里外的“慈云庵”。那是一座早已破败废弃的尼姑庵,坐落在一片人迹罕至的山坳里,但据说早年曾有身份特殊的女眷在此清修,留有密道和隐秘的藏身之处。更重要的是,吴伯曾无意中提过,那里是组织一个极隐秘的备用联络点,只有在所有常规渠道失效时才能启用,且需要特定的暗号和信物。

他不知道暗号和信物是什么。吴伯没来得及告诉他。但那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、可能有一线生机的地方。

决定了方向,苏钰不再犹豫,背着陆沉舟,迈开步子,朝着记忆中山坳的大致方位,疾步而行。“涅槃丹”带来的力量让他步履如飞,在崎岖的山林间穿梭,竟比常人奔跑还要快上几分。

但他清楚,这种感觉是虚假的。每一次落脚,都能感觉到腿部骨骼和经脉传来的、不堪重负的呻吟。胸口那股炽热的力量,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消耗着他的生命本源。

必须赶在药效过去之前,抵达慈云庵,找到藏身之处。

寒风如刀,刮在脸上生疼。背上的陆沉舟在颠簸中发出无意识的呻吟,滚烫的额头抵着他的后颈。

苏钰抿紧唇,眼神坚定,背脊挺得笔直,一步一步,向着渺茫的希望,也是可能的终点,奋力前行。

同一时刻,京城内外,因为昨夜诏狱的惊天变故和陆沉舟的神秘失踪,已然天翻地覆。

五城兵马司、刑部、京营,甚至部分锦衣卫的力量都被调动起来,在郭奉的严令和巨大压力下,几乎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。城门封锁,严加盘查,街巷间巡邏的兵丁比平日多了数倍,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。

江浸月坐在内阁值房中,看似平静地批阅着公文,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袖中的手一直紧握着,指尖冰凉。他已收到了“影卫”首领“寅”更详细的密报,确认陆沉舟是通过一条早已被遗忘的工匠密道逃脱,现场有第三方势力介入,且陆沉舟是被一个“疑似太医、身手不凡、擅用药物”的陌生人带走。

太医…身手不凡…擅用药物…

苏钰!

那个怯懦胆小的年轻太医!

江浸月心中震动。他早觉得苏钰不简单,却没想到此人隐藏如此之深,竟能在那种情况下,从“影卫”和不明杀手的眼皮底下带走陆沉舟!他到底是谁的人?目的何在?

皇帝也再次召见了他和李顺、郭奉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“一个待罪的重犯,在诏狱里,众目睽睽之下,不见了?郭奉,你这刑部侍郎,当得可真是好啊!”

郭奉跪在地上,汗如雨下,连连磕头请罪。

“还有你,江浸月,”皇帝的目光转向他,带着审视,“你昨日刚去‘关切’过,夜里就出了这样的事…未免太过巧合。”

江浸月躬身,声音平稳无波:“臣奉旨前去查看伤情,只在囚室外与太医交谈片刻,并未入内,更不知狱中另有密道。此事,郭侍郎及值守狱卒,恐难辞其咎。当务之急,是全力追捕逃犯,查明密道来历及接应之人。”

他将自己摘得干净,同时将矛头引向郭奉和诏狱管理漏洞。

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,才缓缓道:“朕不管你们有什么龃龉,现在,给朕把陆沉舟找回来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还有,查清楚,是谁在背后搞鬼!朕倒要看看,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,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劫诏狱!”

“臣等遵旨!”三人齐声应道。

退出养心殿,郭奉看向江浸月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,却又不得不强压下去,冷哼一声,拂袖而去,继续他的全城大搜捕。

李顺跟在江浸月身后半步,低声道:“阁老,陛下似乎…动了真怒。这事儿,怕是不能善了了。”

江浸月脚步不停,淡淡道:“李公公多虑了。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。陛下圣明,自有公断。”心中却在急速思索:苏钰带着陆沉舟,能去哪里?城外?他们两人都重伤,走不远。必须在城门封锁和全面搜捕网形成之前,找到他们!

他必须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,抢在郭奉,抢在其他势力之前,找到陆沉舟!

西郊,乌伦格藏身的大杂院。

巴图和哈森带回的消息让乌伦格眉头紧锁。

“头儿,城里城外都戒严了,搜得很凶,说是抓昨夜劫狱的贼人,还有…逃犯。”巴图低声道,“咱们的人不敢靠太近,但听守城门的兵丁私下议论,逃犯好像…是那个陆将军!还有,昨夜诏狱里打得厉害,死了不少人,有狱卒,也有穿黑衣服的,还有一伙穿灰衣服的,不知道是哪路的。”

陆沉舟逃出来了?!乌伦格精神一振!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。逃出来了,然后呢?两个重伤的人,能躲到哪里去?现在全城搜捕…

“有没有听到关于…一个年轻太医的消息?”乌伦格问。他记得陆沉舟提过,有个叫苏钰的太医给他换药。

“太医?”哈森摇头,“没听说。不过…倒是有个传闻,说昨夜有人看见一个背着人的黑影,往西边山里去了,动作快得很,不像普通人。”

西边山里!

乌伦格猛地站起。西边…慈云庵方向?还是更远的荒山?

“收拾东西,我们去找!”乌伦格沉声道,“陆小子肯定受伤极重,走不远。往西,仔细搜!注意避开官府的耳目!”

“是!”

而在那废弃的车马店,病弱书生也收到了最新的情报。

“目标被第三方带离,方向西,疑似进入山区。江浸月的‘影卫’损失两人,正在外围搜寻。郭奉的人像没头苍蝇。乌伦格那伙漠北人也出动了,方向也是西。”中年男子汇总着信息。

“西边…慈云庵?”病弱书生沉吟,“那里是我们一个废弃的备用点…知道的人极少。带他走的人…会知道那里吗?”

“不确定。但如果是‘枭’安排的后手,有可能。”年轻男子道。

“不管是不是,那里都不能留了。”病弱书生果断道,“启动清除程序,把那里所有痕迹抹掉。同时,让我们的人,也往西边撒网,注意所有可疑动向,尤其是…背着伤者、或者单独行动、形迹可疑的人。重点是,找到王守仁!陆沉舟逃了,王守仁就成了最关键的人证!必须赶在所有人前面,控制住他,或者…让他永远闭嘴!”

“是!”

各方人马,怀着不同的目的,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,从不同方向,朝着西边的山林,汇聚而去。

而此刻,苏钰正背着陆沉舟,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跋涉。“涅槃丹”带来的力量感正在如潮水般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、弥漫全身的剧痛。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风箱,眼前阵阵发黑,背上的陆沉舟仿佛有千斤重。

但他不敢停。停下,就意味着可能被追上,意味着前功尽弃。

终于,在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后,下方一片幽深的山坳里,露出了慈云庵破败的屋顶和断墙。

到了…

苏钰心中一松,随即一股更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袭来。他知道,药效快到头了。

他咬紧牙关,用最后一点力气,背着陆沉舟,踉跄着,朝着那片废墟,冲了下去。

风在耳边呼啸,仿佛无数亡魂的呜咽。

而真正的危机,或许才刚刚逼近这座看似安宁的废弃庵堂。

小说《沉渊鉴》试读结束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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