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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《伏乱谱》的奥秘,如同隐藏在浓雾后的险峰,在螭纹砚那丝精纯气息的指引下,向阿卯展露了其一角峥嵘。那日灵识中浮现的、关于星力与地气冲突核心“节点”的景象,深深烙印在他心中。他隐隐觉得,若能厘清这些节点的作用,或许就能找到遏制甚至化解“星殒”之劫的关键。

然而,接下来的参悟却变得异常艰难。兽皮册上的图案依旧晦涩,螭纹砚在那一日的“助力”后,似乎消耗过大,重新陷入了更深沉的沉寂,任凭阿卯如何以心神沟通,也再难激起半分涟漪。他只能凭借记忆,反复揣摩那日“看”到的动态景象,结合袁监正教导的星象地脉知识,以及自身对落鹰涧那个“虚无之点”的持续感应,一点点地尝试理解、推演。

袁监正得知阿卯参悟《伏乱谱》有所得,并未过多干涉,只是在他遇到明显瓶颈时,才会稍加点拨,所言往往直指关窍,让阿茅茅塞顿开。同时,袁监正也开始让他接触钦天监内部关于“星戾”(星辰之力异常暴动或衰微的现象)的观测记录与案例分析。

“星殒乃星戾之极,欲知其终,必溯其源。”袁监正将一摞厚重的卷宗推到阿卯面前,“这些是近五十年来,各地上报及监中观测到的星戾记录。你仔细看看,能否从中找出些规律,尤其是……与地脉变动相关的规律。”

这是一项枯燥而庞大的工作。卷宗里充斥着艰涩的术语、复杂的数据和冗长的描述。阿卯耐着性子,一页页翻看。他识字量有限,许多地方需要请教值守书吏,进度缓慢。但他那独特的图形记忆与关联感知能力再次发挥了作用。他并非逐字逐句去读,而是像看《伏乱谱》一样,去“感受”每一份记录中描述的天象与地动之间,那种无形的“连线”与“力道”。

他将重要的信息用自己看得懂的符号和简图,记录在另外的纸上。几日下来,他面前的素纸上,已画满了各种奇特的标记:代表星辰异常的光芒强弱符号,代表地动方位和强度的箭头与波纹,以及他自己感受到的、两者之间若有若无的“牵引线”。

渐渐地,一些模糊的规律开始显现。并非所有的地动都伴随星戾,也并非所有的星戾都引发地动。但那些强度较大、范围较广的星戾现象,尤其是持续时间较长者,往往与某些特定的、地气运行本就活跃或脆弱的地域,存在着时间上的先后呼应,以及能量层面的微妙关联。就好像……地脉是土壤,星戾是种子,只有在合适的(或者说极其不合适的)土壤里,这颗异常的种子才会生根发芽,最终可能导致“星殒”的恶果。

而落鹰涧,根据卷宗记载和袁监正的补充,正是一处古籍中曾隐晦提及的、古老地脉的“交汇节点”与“脆弱之处”。数百年前,那里似乎就曾发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“地气潮涌”,只是未曾引发大规模灾变,故记载寥寥。

这一发现让阿卯精神一振。他更加专注于梳理那些与特定地域相关的星戾记录,试图找出“种子”与“土壤”结合的具体条件。

就在他沉浸于故纸堆中时,钦天监乃至朝堂之上,关于他和他所研习的《伏乱谱》的风波,并未平息。

那日刘监副在袁监正那里碰了软钉子,心中郁结难平。他素以正统星象传承自居,对洛无涯那套近乎“魔道”的学说向来鄙夷,更看不惯阿卯这个来历不明、仅凭“感觉”行事的孩子占据“星算者”的名头,甚至接触禁册。在他看来,这简直是玷污钦天监数百年的清誉。

他联合了几位同样对袁监正破格提拔阿卯心存不满的博士、灵台郎,开始在监内私下串联,言辞间不乏对阿卯能力的质疑,以及对袁监正“偏听偏信”、“滥用禁术”的隐晦批评。

“一个山野痴儿,识得几个字?竟能参悟星戾之源?简直滑天下之大稽!”

“《伏乱谱》乃灾厄之书,研习此物,恐引火烧身,殃及监内!”

“监正大人莫非是老糊涂了,竟将此等关乎国运之事,系于一稚子之手?”

这些流言蜚语,难免会透过小厮或一些低阶官吏,隐隐约约传到阿卯耳中。他本就敏感,感受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,心中不免更加彷徨和压抑。他越发沉默,除了去典籍库和观星台,几乎足不出户,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对卷宗和《伏乱谱》的研究中,仿佛只有这样,才能证明自己并非无用,才能对得起先生的期望和袁监正的信任。

这一日,他正对着一份描述三十年前幽州地动伴随“荧惑守心”星戾的卷宗苦思冥想。卷宗记载,那场地动前三月,荧惑星(火星)运行至心宿(天蝎座主星)附近,光芒骤增,色呈赤红,且停留不去。地动之后,星象才逐渐恢复正常。

阿卯看着自己画的简图,心中忽有所动。他回想起《伏乱谱》中有一幅图案,描绘的正是“赤星悬顶,地火奔涌”之象,其星辰轨迹与地脉爆发的联动方式,与眼前这份记录颇有几分神似。他连忙找出那卷兽皮册,翻到对应图案,仔细对照。

图案上,代表“赤星”的光点与代表“地火”的爆裂线条之间,有几个极其细微的、用更深的暗红标注的“转换节点”。按照图谱暗示,这些节点似乎起着一种……传导、放大,甚至扭曲星力,将其转化为地脉破坏力的作用?

落鹰涧的“星殒”之兆,是否也是类似的情况?岁星(木星)位移带来的某种特殊“星力”,被那个脆弱的地脉节点捕捉、放大、扭曲,最终形成了那个吞噬一切的“虚无之点”?

这个念头让阿卯心跳加速。他试图沿着这个思路,结合更多卷宗记录进行验证。然而,缺乏螭纹砚的辅助,仅凭他自己和《伏乱谱》的静态图案,想要动态推演星力与地气在节点处具体的交互过程,依旧困难重重,如同隔靴搔痒。

心力交瘁之下,他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,那是心神过度消耗的迹象。他疲惫地趴在案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方冰冷的螭纹砚,心中充满了无力感。

“还是……不行吗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眼眶微微发热。

就在这时,异变再生!

并非来自螭纹砚,而是来自他灵识深处那幅自行运转的地脉星图!

或许是因为他长时间、高强度的推演与思考,触及了某个临界点;又或许是他对星戾源头的探究,无形中契合了某种天地法则。那幅一直相对静态的星图,此刻竟在他没有主动催动的情况下,自主地、缓慢地旋转、放大起来!

星图的核心,赫然聚焦于落鹰涧那个“虚无之点”!周围的星辰轨迹、地脉线条,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呈现出来。而就在那“虚无之点”与几颗关键异常星辰之间,三个极其微小、却闪烁着不稳定幽光的“斑点”,被清晰地标注出来!

这三个“斑点”的位置和形态,与《伏乱谱》中那幅图案上标注的“转换节点”,几乎一模一样!

不仅如此,星图还隐隐向他传递出一段破碎的、关于这几个节点如何“捕捉”、“扭曲”特定频段星力的模糊信息流!那感觉,就像是天地自身,在回应他孜孜不倦的探索,向他揭示了一部分隐藏在现象背后的底层规则!

阿卯猛地坐直身体,呼吸急促,眼睛瞪得大大的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激动!

找到了!他真的找到了!星戾作用于特定地脉,引发灾变的的关键——“溯源节点”!

他顾不上身体的疲惫,立刻抓起笔,凭借记忆和灵识的指引,飞速地将那三个节点的相对位置、及其与星力地气的联动关系,描绘在纸上。虽然依旧有许多细节未能参透,但这无疑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突破!

他握着这张蕴含着重大发现的草图,激动得小手都在颤抖。他想要立刻去告诉袁监正,想要与人分享这份喜悦。然而,当他抬起头,看到窗外沉沉的夜色,以及映在窗纸上自己那孤零零的身影时,满腔的兴奋又渐渐冷却下来。

监内的流言,刘监副等人质疑的目光,如同冰冷的雨水,浇熄了他心中的火焰。他犹豫了。这份发现,源自《伏乱谱》,源自他自身那不被理解的能力,说出去,会有人信吗?会不会引来更多的非议和攻讦?

他低头看着怀中依旧沉寂的螭纹砚,又看了看纸上那三个神秘的“溯源节点”,最终,将草图小心翼翼地折好,贴身收藏。

现在还不是时候。他需要更坚实的证据,需要更深入的理解。至少在螭纹砚恢复灵性,能够助他一臂之力之前,他需要隐忍,需要继续在这孤寂的探索之路上,独自前行。

夜深人静,少年灵台郎吹熄了灯,和衣躺在榻上,怀中紧抱着那方古砚,心中反复推演着那三个“节点”的奥秘。窗外,星河无声流转,而那引发星殒的祸源之秘,已在这寂静的深夜里,被悄然揭开了一角。前路依旧漫漫,但一颗名为“希望”的种子,已在荆棘中悄然萌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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