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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沈清辞垂下眼帘,从书吏手中接回那份至关重要的路引,口中连连道谢。

她小心翼翼地收好路引,离开府衙,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微笑。

她心知肚明,所谓的发文原籍核查根本是条死路。

北疆黑水镇经历那场大疫,十室九空,尸骸遍野,官府文书档案恐怕早已在混乱中散佚殆尽,或被付之一炬。

一纸公文发过去,注定石沉大海,杳无音信。

而她,恰恰需要这段注定漫长的等待期。

她真正的棋路,从来就不是依靠官府的核查,而是要抢在公文往返这段空窗期内,凭借系统灌注给她的、那些属于凌家血脉才可能知晓的记忆碎片,率先找到那位可能尚在人世的凌老夫人。

只要能得到这位士族老夫人的亲口承认和庇护,其份量,远比一纸来自边陲废墟、真伪难辨的官方回文要重千钧。

到那时,身份问题自然迎刃而解,甚至能为她披上一层更具保护色的士族远亲光环,更有利于她科举入仕。

走在熙熙攘攘的扬州街头,四周是嘈杂的叫卖声、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,沈清辞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宁静。

第一步,投石问路,已然完成。

接下来,如何在茫茫人海中,寻到那位凌老夫人,并创造一个自然的相遇机会呢?

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,下意识地微低着头,瘦小的身子在人群中穿梭。

营养不良的十二岁身体,只有一米四左右,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,视野所及多是成年人的腰腹部位。

正当她一边低头思忖,一边随着人流走过一个相对安静的街角,准备拐向山上挖点银子用来这些日子租客栈时。

一道高大的身影,恰好从侧面一条更狭窄的巷道里疾步迈出,速度很快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。

砰——!

一声闷响,沈清辞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堵墙上——或者说,是撞在了一个人坚实的小腹位置。

巨大的身高差让她这一撞毫无缓冲,整个人如同撞上了一根移动的石柱,被撞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,脚跟不稳,一屁股坐倒在地,眼前瞬间金星乱冒,额角传来清晰的痛感。

那被她撞到的人,正是头戴宽大幕笠、用以遮掩异常容貌的宇文渊。

他年方十七,身形已近八尺,挺拔劲瘦,即便此刻在所有人眼中是女子身姿,但那属于男性的骨骼框架和身高却未曾改变。

这突如其来的一撞,力道对于他而言微不足道,却让他疾行的脚步骤然一顿,幕笠下垂纱微晃,遮掩下的眉头不悦地蹙起。

一股极淡的、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,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书卷墨香,拂过沈清辞的头顶。

沈清辞捂着发痛泛红的额头,下意识地猛地抬起头,想看清到底撞到了什么。

而几乎在同一时刻,宇文渊也下意识地微微低头,透过垂纱的缝隙,看向这个莽撞的被他撞倒的小不点。

四目,就在这一高一低、一抬一俯的瞬间,隔着那层薄薄的轻纱,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。

时间仿佛在喧闹的街角凝固了短短一刹。

沈清辞仰着头,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顶遮掩严实的幕笠,垂纱后方是一片模糊的阴影。

然而,就在那片阴影之中,有一双眼睛异常清晰——深邃,锐利,如同蛰伏在暗处的鹰隼,此刻正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种居高临下的、冰冷的审视,直直地刺向她。

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,让她心头莫名一紧,一种小兽骤然遇到顶级掠食者般的本能警惕,瞬间席卷全身。

她几乎是本能地迅速低下头,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悸,不敢再看。

而宇文渊,在垂纱后看清撞到自己的只是个衣衫简陋、面黄肌瘦、一脸惶恐惊惧的少年后,心中的那点不悦散去几分。

毕竟,以他的身份和此刻的处境,与一个流民似的孩子计较,有失身份。

然而,就在那少年受惊抬头、目光与他交汇的刹那,一种极其微妙的、难以言喻的熟悉感,如同细小的电流,猛地击中了他的神经。

那双眼睛……

隔着轻纱,视觉并不十分真切,但那双眼睛的轮廓和神韵……

黑白分明,瞳孔的颜色极深,如同点墨。

最让他心头一动的是,那眼神在最初的惊慌失措之下,似乎还藏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,透着一股与这年龄、这处境极不相符的冷静,甚至是一闪而过的审视?

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乡下少年受惊后该有的眼神。

这眼神……他一定在哪里见过!

一种模糊的印象掠过脑海,但具体是何时何地,却如同隔着一层浓雾,被更多纷杂的记忆掩盖着,一时难以精准捕捉。

“抱、抱歉!是小子没看路,冲撞了贵人!”沈清辞声音带着哭腔,细弱颤抖,充满了真切的惶恐。

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,冲撞了看似非富即贵的人物,后果可大可小。

她不敢再多看那戴幕笠的人一眼,道完歉就立刻侧身,紧紧贴着墙边,像只被猛禽惊扰的兔子般,头也不回地匆匆逃离了现场。

宇文渊站在原地,幕笠下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追随着那瘦小少年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,直到其消失在街角。

方才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汇……那双眼睛,给他一种奇异的、挥之不去的熟悉感。

那绝非寻常乡野少年所能拥有的眼神底色。

可是,究竟在哪里见过?

他快速在脑中检索着近期接触过的所有人,却一时没有头绪。

他摇了摇头,将这点莫名的疑虑暂且压下。

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。

官府那边似乎有了关于阿史那商队巨额资金最终流向的新线索,他需要去看看。

当晚,扬州城华灯初上,扬州客栈天字一号房内却一片静谧。

宇文渊卸下那顶宽大的幕笠,将其随意搁在桌上,再次面对铜镜中那张美艳绝伦却无比陌生的女子面容时,白日里街角那突兀的一幕,毫无预兆地、清晰地再次浮现于脑海。

那个瘦小得可怜的少年,惊恐地抬起头……

那双黑白分明、在惊慌失措的表象下,却异常冷静、甚至带着一丝极快掠过的洞察力的眼睛……

突然,像是一道雪亮的闪电,猛地划破了记忆的迷雾!

……那条客船!那个戴面具的瘦小身影!

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碎片猛地拼接起来——昏暗的船舱内,弥漫着浓郁的、带有异香的雾气,那个如同鬼魅般从香案后转出来的、脸上覆盖着木质面具的身影!

当时,对方面具之下,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,正是这样黑白分明,沉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井,毫不犹豫给了他一手刀,让他脖子疼了整整三日!

是了!就是这双眼睛!

宇文渊猛地从梨花木椅中站起,动作之大带动衣袂翻飞,镜中女子的影像也随之晃动,那张美艳的脸上,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和锐利如刀锋般的光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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