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府正厅。
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。
高坐主位上的,正是安远侯沈宏,她的亲生父亲。
他身侧,是主母李氏,正端着一杯茶,姿态端庄。
下方,坐着她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“好妹妹”,沈语薇。
当沈惊晚在一队王府亲卫的簇拥下,踏入正厅时,厅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。
沈宏端着茶杯的手,停在半空。
李氏脸上慈和的笑,僵硬了一瞬。
沈语薇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,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敢置信和阴郁。
他们都以为,她回不来了。
或者,是被人抬着回来的。
可她不仅回来了,还是这样大的排场。
那些亲卫身上肃杀的气息,可不是侯府的护院能比的。
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主母李氏。
她脸上的僵硬瞬间融化,化作了满脸的惊喜和心疼,快步迎了上来。
“晚儿!我的晚儿,你可算回来了!”
李氏伸出手,就要去拉沈惊晚的手,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。
“你这孩子,一去就是这么久,可把娘给担心死了!快让娘看看,有没有受什么委屈?”
她的表演,一如既往的炉火纯青。
若是前世,沈惊晚怕是又要被这虚伪的母爱感动得一塌糊涂。
但现在。
沈惊晚只是微微侧身。
李氏热情伸出的手,就那样尴尬地落了个空。
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。
那份触碰,让她觉得恶心。
李氏的脸色,又是一白,手僵在半空中,有些下不来台。
沈惊晚的目光,冷得像块冰,没有半分温度。
沈语薇见状,连忙起身,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,扶住了李氏。
她柔声细语,满脸都是关切。
“姐姐,你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。”
她一边说着,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惊晚,那眼神仿佛在检查什么货物。
“九千岁他……没有为难你吧?”
沈语薇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和试探。
“妹妹听闻他性情暴戾,手段残忍,真是日日夜夜为你捏着一把汗,生怕你……”
她的话没有说完,但那未尽之意,谁都听得懂。
生怕你被折磨死了。
沈惊晚看着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,前世的记忆翻涌而上。
就是这张脸,在她被剜去灵骨,痛苦挣扎时,露出了得意的,残忍的笑。
就是这张嘴,对她说:“姐姐,你的天赋,本来就该是我的。”
心中的杀意,如同压抑的火山,几乎要喷薄而出。
她强行按捺住。
现在还不是时候。
“啪!”
一声重响。
是沈宏将茶杯重重地顿在了桌上。
他板着一张脸,满是威严地开了口。
“回来就好!”
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喜悦,只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耐。
“既然九千岁没有为难你,那便是你的造化!以后就在府中安分待着,莫要再出去惹是生非,丢我侯府的脸面!”
一番话,全是敲打和警告。
仿佛她能活着回来,全是侯府的恩赐。
仿佛她之前受的苦,都是她自找的。
好一个安分待着。
好一个侯府的脸面。
沈惊晚看着这一家三口,这三张虚伪至极的嘴脸。
一个假慈悲。
一个装无辜。
一个重颜面。
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家畜生。
前世被他们哄骗,被他们捧杀,被他们活生生剜去灵骨,弃尸荒野的场景,一幕幕在眼前闪过。
那刮骨的剧痛,仿佛又一次侵蚀着她的四肢百骸。
她的手,在袖中悄然握紧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
很好。
你们都还在。
一个都不少。
沈惊晚缓缓抬起眼,扫过他们三人,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。
她没有理会任何人的话。
只是淡淡开口,问了四个字。
“我住哪里?”
声音清清冷冷,不带一丝情绪。
这个问题,让厅内的气氛再次一滞。
李氏和沈宏对视了一眼,眼神中都有些闪烁。
还是李氏开了口。
她的脸上重新挂上那副为难又慈爱的表情。
“晚儿啊,你看……你走得匆忙,我们都以为你……”
她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用词。
“你原先住的那个‘惊鸿院’,你也知道,是府里除了主院外最好的院子,一直空着,实在是可惜了。”
李氏叹了口气,拉过身边的沈语薇。
“薇儿近来身子越发不好,大夫说要住个敞亮通风的地方静养,所以……所以我就做主,让她先搬进去了。”
她说完,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惊晚的脸色。
“你别怪娘偏心,实在是薇儿的身子要紧。你看这样好不好,你先……”
李氏的眼神飘忽了一下,似乎有些难以启齿。
“你先去下人房旁边的那个柴房,暂时将就一晚。那地方虽然简陋了些,但胜在清净。等过两天,我让你父亲再给你寻个小院子,你看可好?”
柴房。
让她这个侯府嫡长女,去住下人房旁边的柴房。
这已经不是偏心了。
这是赤裸裸的羞辱!
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,在这个侯府,她连个下人都不如。
沈语薇垂下眼帘,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。
姐姐回来了又怎么样?
还不是要被踩在脚底下。
那个最好的院子,现在是她的了。
沈宏皱着眉,没有说话,显然是默许了李氏的安排。
在他看来,一个被送去冲喜的女儿,能活着回来,还能在府里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,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。
还想住回最好的院子?
简直是痴心妄想。
空气,安静得可怕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集中在沈惊晚的身上。
他们等着看她失控,看她哭闹,看她像以前一样,因为这点不公而崩溃。
然后,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斥责她不懂事,斥责她不体谅妹妹。
然而。
沈惊晚没有哭,也没有闹。
她甚至笑了。
“呵。”
一声极轻的笑,从她唇边溢出。
那笑声很低,却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。
李氏脸上的笑容一僵。
沈语薇嘴角的得意也凝固了。
沈宏的眉头皱得更紧。
沈惊晚抬起头,那双曾经总是怯懦躲闪的眼睛,此刻清亮得吓人。
她看着李氏,一字一顿,重复着那个词。
“柴房?”
她的尾音微微上扬,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玩味和嘲弄。
“让我去住柴房?”
她又问了一遍,脸上的笑意,更深了。
那笑容里,没有半分温度,只有让人从心底里发毛的寒意。
就好像,他们说的不是一件羞辱人的事。
而是一个天大的笑话。
读书翁